回憶那被箝制的青春歲月(1)－老爹碎碎唸

6-70年代台灣的年輕人心情是苦悶的,戒嚴體制(註1)下做啥都不對,報禁(註2),書禁(註3),歌禁(註4),舞禁(註5),髮禁(註6),禁講方言(註7),英文歌曲是靡靡之音(註8),電台每天限播台語歌兩首,每首播放時間不得超過一分半鐘,播放前還得送審,國語歌曲不是無病呻吟就是反共八股,市面上買的到的小說,大都是金杏枝,禹其民,瓊瑤之流,專寫些風花雪月,鴛鴦蝴蝶派的夢幻文章.

因家住文星書局隔壁,想看書就進去找阿姨拿,王尚義的野鴿子的黃昏,鍾梅音的多少英倫舊事……………..,書局裡的出版品都被我翻遍了,李敖的批判文學曾是我的最愛,其實我們真正喜歡看的是柏楊(註9)的雜文, 但一出版就被禁,只好利用課餘時間去牯嶺街一帶的舊書攤翻找尋寶.

柏陽早期的出版品,嘲諷揶揄當局,屢屢被禁

(註1)1945年5月19日由當時的台灣省主席兼警備總司令陳誠頒布戒嚴令施行--------1987年蔣經國宣布解嚴為止,共持續38年又56天.等於說現在65歲的人,他的前半生有38年都在嚴戒體制中渡過,在這段期間,政府依戒嚴法條文之規定,剝奪人民自由及基本人權,包括集會,結社,言論,出版,旅遊等權利,禁止組黨,海岸管制,禁止出國旅遊,在這段期間,台灣共發生29,000件政治案件,牽涉人數達140,000人(當時台灣人口約一千兩百萬人),其中有3,000—4,000人被處決.(這不包含二二八事件死難人數).國民政府以戒嚴法條中的懲治叛亂治罪條例(二條一)對付他們認定的異議份子,隨意抓人,社會氣氛極為恐怖,歷史中談及秦朝的苛政:偶語者棄市,大概就是這樣吧.每年5月20日反對黨都會在凱道遊行以記念那段失落,被箝制的歲月……………………父.母親常警告我們:囝仔人有耳無嘴,那些年是壓抑,沉默的年代.

柏陽原名鄧克保,異域這本書道盡撤守泰國美斯樂,國民黨軍殘部在異域獨立作戰,克苦渡日的經過,也戳破了反攻大陸的美夢.

(註2)政府以節省紙張為由,規定報紙每份限3大張,當時只有黨營的中央日報,軍方的青年戰士報及聯合報.

(註3)所有出版品必須事先審核,已出版書籍,警總檢查小組可隨時(依法)強制下架或沒入.

(註4)以台語歌詞粗俗,誨暗,涉嫌妨礙社會善良風俗等理由,審查兩萬多首歌曲,其中有六分之一,約960首被禁唱,(補破網,燒肉粽,收酒矸,何日君再來,望春風,望你早歸,黃昏的故鄉,舊情綿綿,媽媽請妳也保重,苦酒滿杯………………..)

(註5)學生禁止開舞會,開party都要偷偷摸摸,警察隨時可臨檢.

(註6)初,高中學生女生規定耳下一公分的西瓜皮,男的一律理三分陸軍頭,教官檢查用手指夾頭髮有露出就算不合格, 在街上常看到警察拿剪刀追逐長髮男上演官兵捉強盜的遊戲,不幸被逮到頭頂會被開一條飛機場.

節慶時,初,高中學生被動員搞政治活動

(註7)小學就嚴厲執行,講方言(只禁台語及客語,不包括大陸方言如四川話.上海話),講台語要罰五角錢,掛狗牌,上面寫:(我講方言),這也是這些年來很多阿公,阿嬤無法用台語和孫溝通的主因. 回到家中因父母是受日本教育,有些事不讓小孩知道,就用日語交談,形成很多家庭都以多種語言溝通的怪現象.

不准講媽媽教的語言實在很奇怪,這也是外來統治者加諸在島民身上最殘酷的政策,老一輩常私底下痛罵:有夠酷形,生目糾沒看過這樣,當年死阿本仔也不敢這樣惡搞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
(註8)西洋歌曲因好萊塢電影的影響深受喜愛,披頭四的音樂更讓年輕人瘋狂,政府卻以言辭輕佻,意境誨淫,歌者的長髮妨礙社會善良風俗為由禁唱,禁聽.禁播.

http://youtu.be/iim6s8Ea_bE

http://youtu.be/E2VCwBzGdPM

(註9)異域的作者,本名郭衣洞,文筆嘻笑怒罵,對當時國民黨主政下的台灣社會及政局多所批評,揶喻,不為當局所喜.1968年因翻譯大力水手漫畫得罪當道,以共產黨間諜罪名被判處12年徒刑,和李敖一起被關在台北西寧南路的東本院寺保防處監獄.

因家住附近,上學每天必須經過,大門口及四個角落碉堡上皆有持上刺刀步槍的衛兵站崗,大家路過都離的遠遠的不敢靠近.

小學六年級時,有位要好的同學問我要不要去看犯人,一副要獻寶的模樣,問過才知道他父親是裡面的軍官,印度教建築形式的東本院寺地下室被改成監牢,碗口粗的木柵欄後面蹲滿囚犯,幽暗的燈光下,整個地牢潮濕,陰森且恐怖,我想地獄大概就是這樣吧,因臭氣沖天,繞一圈就趕緊出來,隔一條街的西門町依舊人潮擁擠,燈光閃爍,兩個地方形成了強烈的對比.

東本院寺後來賣給新光集團,被拆掉改建成新光獅子林大樓,也許是怨氣太重吧,生意一直好不起來.兒時對該棟特殊造型建築的記憶也被硬生生的抹去.我和那位同學的交情自參觀事件後就變得很淡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..

初中時我曾經模仿柏楊的語氣在週記上討論學校不合理的事務,多次被教官關切,有一回被留到很晚才讓我回家,會去讀專科也是因為這樣吧.

生性愛好自由,不想被管,學校安排的課業有很多不是我想念的,譬如公民,離我們很遙遠的中國地理,講課鄉音很重如外星語的數學老師才半年就把我的數學搞得很爛.

我認為書可以自己唸,最好是念自己喜歡的,王雲五不是自修成為大師嗎,幼時玩伴彭同學家中閣樓藏書甚多,就成了我閒暇時最佳去處,有時在那裡窩一整天,找不到小孩的媽在樓下叫:緊轉來呷飯喔.我才想起天已晚,該回去吃飯了,那段時間看的書很雜,該看的都看了,不該看的也看了不少,雙魚座的個性吧,沒書看時就在那裏作白日夢,神遊太虛.

當年的政治紛圍一切以反攻大陸的口號為準則,就是賣鋼筆的小販攤車上都噴上-------收復失土,重整河山-----------

也許是壓抑吧,學校間學生的鬥毆事件時有所聞,小自2-3人爭風吃醋,大至2-300人甚至7-800人的校際尋仇,常把台北前後火車站,館前路,北門郵局,西門町一帶搞的像戰場,開南,基隆水產,泰北及中國海專都是宿敵,見面就打成一團,經常有他校的無辜學生被潑及,莫名其妙的被打,警察和少年組(註10)常便衣巡邏,一有狀況就逮人,我因練劍經常較晚回到台北,自然躲過很多衝突.

年輕時對很多事都看不順眼,對當時的學校教育方式及未來的社會都匆充滿懷疑.

(註10)戒嚴時期刑警隊轄下有少年組,隊長魯俊,專管學生在外行為,有權隨時逮人回隊部,施以體罰,交互蹲跳,罰跪,半蹲坐太空椅,用皮帶抽打腳底板,罰跪趴在地用毛筆書寫青年守則等等,只要被抓到,校方不是記過就是退學,較嚴重的帶頭者有時會被認定是流氓,不經審判逕送外島管訓.

在唸專科的前幾年,越戰打的正兇,每天電視上看到的都是美軍B-52重型轟炸機轟炸北越的鏡頭,台灣原本就有美軍顧問團協防(註11),此時更成了美軍的後勤基地(註12)和渡假中心(註13),天母有如洋人租界,台北的中山北路,基隆碼頭,台中清泉崗附近及高雄七賢二路宛如美軍一條街,一入夜就看見穿便服的美國軍人摟著Bar girl逛街,打情罵俏,或者喝酒鬧事,這在當時民風純樸的台灣,經常引人側目,更引起我們這些長期接受愛國主義教育的學生的憤怒,有幾位常在一起打屁的中國憤青直嚷嚷:媽的,哪天也去弄個白種女人來搞搞,

他們的心情我能理解,但是這些年來美國價值觀早已凌駕一切,其實不只是台灣,二戰後,世界各地對美國生產製造的東西,從電視.冰箱.汽車.可口可樂,牛仔褲到熱門音樂.好萊塢影星及電影,都有說不出的嚮往和喜愛,偶然在舊書攤買到的美式郵購雜誌,上面琳瑯滿目的產品,讓我們意識到這個國家的偉大,包括汽車,棺材,槍械都能透過郵購取得,美國的自由.文化與生活方式早已滲入年輕族群,穿件T恤,配上Levis或Bobson牛仔褲,足登廈門街本產的半筒馬鞋,再套件萬華賊仔市買到的美軍舊夾克,說有多酷就有多酷.

沽嶺街舊書攤是早年學子尋求心靈慰藉的最佳去處

各類過期書報雜誌,禁書,卷軸,古玩,只要有心皆可找到

每天起床聽的是美軍電台的西洋音樂,晚上則偷聽短波的美國之音或英國BBC廣播電台,因收訊不良,聲音忽遠忽近,有時不小心會轉到莫斯科電台甚至於所謂的匪台:美國強盜飛機昨天又對河內濫轟濫炸……….,年輕時的叛逆,躁動,性的覺醒……都是成長過程中快樂與煩惱的焦點.

(註11)據老一輩的人說:1950-51年是台灣最危險的時候,對岸的老共整天叫囂著要血洗台灣,美軍顧問團駐台除了協助訓練軍隊,換裝較新的武器(如步兵全改用二戰時的M1步槍),也促成6-7年後美軍協防司令部的成立,這對安定台灣的局勢安定有莫大的貢獻,其遠因肇始於韓戰的爆發,60年後的今天,南北韓戰事又蠢蠢欲動,國際局勢比一甲子前還複雜,各方勢力為了石油能源,魚權, 拉幫結派,明爭暗鬥,台灣有如孤兒,永遠被當成籌碼,永遠在夾縫求生存.